“一家六口人，杨老爹、杨金、杨银、杨铁、杨春、杨夏，六口人，一共就两条子，大姐二姐十八岁了，在家里还是光着腚。”

一个黑黑瘦瘦，大约只有五尺高的孩子，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，那孩子的眼中带着畏惧，因为老槐树下，那些绫罗绸缎，前呼后拥的人，在打量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钱，杨大善人，就真的借了，大善人看不得这等受苦的场面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而此刻，他只有恼羞成怒！

        “他们一家人，给高昌的杨老爷当牛，全家人夏干三伏，冬干三九，一年到从鸡叫忙到鬼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祁钰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，因为杨铁要去迎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每到黄青不接的时候，全家都得挨饿，所以杨铁才那么的瘦，不想被饿死咋办呢，去问大善人杨老爷借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杨铁饿啊，饿的抓心挠肺的，但是他不敢吭，因为都饿，他们这村里，年年都有饿死人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词穷了，他完全不知该用什么词语，去发自己的情绪，他只感觉自己被怒火给点着了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宗卿最先按捺不住，猛地站了起来，愤怒无比的说：“啊！岂有此理，岂有此理！简直是，岂有此理啊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杨铁再没见过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宗卿感觉到了阵阵的无力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宗卿，已经是大明朝少有的真正清，不贪不腐，勤勤恳恳事，在松江府内有陈青天的美誉，有一次有百姓告状，陈宗卿穿着一只鞋子上的堂，他自己都没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朱祁钰波澜不惊的继续说：“杨铁和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，读书？什么是书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整日里被松江府的百姓们称呼为青天大老爷，他勤勤恳恳，自然也担起了这样的称呼，收到万民伞的时候，他虽然看似波澜不惊，但也是欢喜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杨老爷看在都是本家的面子上，就划拉了一笔，从堆积如山的粮仓里，拿出发霉的陈年杂粮，这一家六口的命算是勉强保住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老话说得好啊，穷生恶计，富生良心，这杨春、杨夏光着腚，好不知羞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杨金、杨银被卖到了不知哪里的工坊了包工，杨春和杨夏，被卖到了松江府旧院了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家六口，就剩下了杨铁一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要不说高昌的大地主杨老爷，是个大善人咧，要不说穷生恶计，富生良心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哥杨金就去杨老爷家里借钱，想把父亲给葬了，入土为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宗卿作为正经的进士，此时此刻的他眼里甚至带着泪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的时候，朱祁钰的语调略微有些上扬，但依旧平静的继续说：“种出来的棉花，全都归高昌杨老爷，杨老爷把棉花卖了，买了粮再给佃们分，六口三丁分六石粮，就是七百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是气的，二是恨自己，三是迷茫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宗卿，当得起陈青天的美称。

        朱祁钰手里握着鞭，语气里带着一些波澜和若有若无的怒气继续说：“杨铁十三岁的时候，杨老爹死了，在田里干活的时候，倒了，这一倒便再没起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不过杨金还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十五六岁的年纪，是肤质最好的时候，可是这孩子的肤像极了后老槐树的树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此时的松江府尹陈宗卿，脸色涨红像块猪肝，他的手抖的厉害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即便是如此，这个世依旧在滴着血，就在松江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个孩子，但是肤被晒得黝黑，脸上居然出现了褶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半大小子，吃死老子，一年六石白粮，能干啥？这粮食本不够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什么青天大老爷！什么万民伞！什么父母官！

        “欠债还钱，天经地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从杨金的爷爷辈儿算起，杨铁他们一家一直在断断续续欠杨老爷家里钱，人死债不烂，父债子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都

        风动着老槐树的树叶，沙沙作响。